他是我年少的欢喜，也是我余生的幸运

我和他相识在二十年前的那个夏天。记不清第一次见面

时他的样子，只记得他咧嘴笑时露出的那两颗异常对称的小

虎牙。第一次月考，按照成绩排座位，我们成了同桌，这是

我们彼此离得最近的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以后的很多年

里，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远。

那一年，我们 12 岁，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入了彼此的

生活中。我的英语成绩比较好，他却更擅长数学，本应是互

相帮助、共同成长的励志故事，可事实上却成了一个永远也

完不成作业的“恶霸”强迫一个乖乖女帮写作业的“欺凌”

故事。他一边用诸如抢东西、拽头发、藏板凳等等一系列恶

作剧“折磨”着我，一边又帮我拿东西、教我玩游戏，替我

遮风雨，我们就这样一边不共戴天一边相亲相爱地度过了一

个月。第二次月考，我们没有再次成为同桌。为了多一点一

起玩的时间，我们开始每天早早来到学校，等教学楼开门，

比赛冲上三楼的教室，我们开始用一个黑色的钱包传小纸条，

我们开始在晚自习后一起走路回家……记得有一天早上，我

们照旧到的很早，他一个早上都赖在我的座位上不走，直到

开始上第一节课，他才磨磨唧唧离开我的座位。我回到座位

打开抽屉时，看到了一个精美包装的小鸭子摆件，然后装着

纸条的黑色钱包飞了过来:生日快乐！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

正式收到生日礼物，那一刻，心里涌出了莫名的感动。

那一年，我们 13 岁。全年级分班大调整，公布分班名

单以前我回头看他，他一直闭着眼睛双手紧扣，脸上没有任

何表情，名单公布我们没有分到一个班，离开教室时他对我

说了一句，原来用眼睫毛许愿一点也不准，都是骗人的。当

时觉得既可笑又开心。分到两个班以后，我们开始用一个漂

亮的笔记本通信，内容无非是自己班里好玩的人和事，偶尔

会有一两句似是非是的思念，彼此却又没有任何表白和回应。

那时候流行用笔记本抄写各类歌词，贴上很夸张的明星照，

他就以我写字比他好看为由让我帮他抄歌词，印象很深的是

那首《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他让我抄了很多遍，后来我

才明白那个年代说不出口的喜欢都只能用所谓的半真半假

的兄妹关系来维系，彼此却又心照不宣。他到底想要暗示我

什么，我最终也没有知道。

初三那年，再次分班。意料之中，还是没有分到一起。

好在那个时候我们都认真学习，以旗鼓相当的成绩考上了高

中，彼此约定好要去县里的一中，起码能成为校友。初中毕

业的最后一天，在学校操场上，在明媚的阳光下，我们第一

次牵手又慌乱地放开，那种青涩的感觉至今难以忘怀。中考

后的假期，我们约定每周三在学校门口见面，然后漫无目的

地轧马路，谈天说地……那个假期，我们走过了县城里每一

条大大小小的路，也不拘去哪，走到哪里算哪里，遇到柿树

摘柿子，遇到河边打水漂，遇到大雨就躲雨，有一次走到了

一条没有任何遮挡物的乡镇道路上，瓢泼大雨把我们从头浇

到底，俩人却看着彼此乐的合不拢嘴，那真是一段美好的青

春岁月。

高中开学，他去了一中，我却因阴差阳错去了实验中学，

原因不重要了，总之是我食言了，我们成了县城一东一西两

个学校的高中生。我以为我们的故事大概到这里就结束了。

直到他第一次骑着他破破的小单车来到我的学校，站在我的

教室门口喊我时，我才意识到，原来他还牵挂着我。那个时

候，学生没有手机，没有微信，最原始的书信成为了我们的

寄托，只可惜那时的书信也很慢，慢到可能一个周收不到彼

此的一封信。高一那年，我生日的那天晚上，我下了晚自习

往外走，一眼就看到了他在等我，我们推着各自的车子一路

走回家，路上他为我深情地唱了那首当年火遍大江南北的

《寂寞沙洲冷》，还送了我一个漂亮的盒子，盒子里是一个

五角形的玻璃瓶，玻璃瓶里是 999 颗用折纸折成的五颜六色

的小星星，他说希望自己能做我的星星，希望我们的感情能

够长长久久。我很难想象五音不全的他，一首歌练了多久，

也想象不出他那笨拙的双手，999 颗星星折了多久……

高二开始，随着课程的深入我开始感到力不从心，加之

我焦虑的心态导致成绩一落千丈，他反倒是后来者居上一跃

成为了班级前几名的佼佼者。每次通信我都会吐露自己的焦

虑和挫败，他在信中一次一次鼓励我，安慰我，告诉我学习

的方法，甚至是用自己的方式给我讲解习题……我们高一时

就曾经约定如若变心会寄给对方一张白纸，和平分手，不过

直到高中毕业谁也没有收到过承载特殊意义的白纸，亦或是

有人寄出过白纸却被邮递员叔叔不小心弄丢了，总归我们是

顺利走到了高中毕业。也许是我的智商不够，高考我只考上

了三流的专科，他稳稳过了本科线，那时候我的心里充满了

自卑和无奈。高考后的假期，他依然每周三找我，依然带我

走遍大街小巷，依然讲各种笑话逗我开心。七夕的前一天晚

上，我们并肩走在路上，他一直不说话好像在沉思什么，我

在兴致勃勃地描述一件事情，他却忽然抱着我的肩膀问我，

我可以亲你一下吗，很遗憾，我那时从来没有想过如何应对

这种事，于是下意识地推开他的手喊了一句不可以，这一晚，

连月亮都尴尬了不少。这件事过后的第三天，在我们相识的

六年后，在那颗最亮的星星底下，我们把彼此的初吻留在了

18 岁的那个夏天。

大学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希望我能跟他去同一个

城市，再续前缘。他报志愿时选了山东聊城，后来因为我爸

妈反对，我再次对他食言，我去了济南。我离开县城的那一

天，他用刚买的手机给我发消息说他在看地图，亲眼看着我

离他越来越远，我顿时湿了眼眶。我走以后的第二天他也踏

上了离家的道路，去了那个没有我的城市。我开学比他早，

我还在军训的时候他就在他的大学校园里各种溜达，他走过

的每一个地方、看到的每一处景色和遇到的每一件事都夹杂

着思念用一条条短信传递给了我，他对我说了好多好多以前

从来没有说过或者是一直没有说出口的话。每次军训结束我

拿起手机看到那一句句的思念时，我只能把头埋在宿舍的橱

子里哭泣，我深切地感受到他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在想我，

我觉得自己好残忍，一次又一次抛弃了他。我一直很遗憾那

个时候的短信我都没有保留下来，那一段再也回不去的从前

模糊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大一那年，幼稚无知的我被几个以批发文具赚零花钱为

由的骗子骗光了一整个月的生活费，为了不让父母担心我没

敢告诉家里，当我哭泣着给他打电话时，他毫不犹豫地把他

本也不够宽裕的生活费打给了我一半，两个人用一个人的生

活费熬过了那艰难的一个月。迫于生活费的捉襟见肘，我们

的联系是每晚聊 qq 消息居多，常常为了等那么一两句话跟

那 2g 的网速死磕，一遍又一遍刷新却又常常会漏掉主要信

息，有时候就盯着那不断转圈的消息刷新界面睡着了……后

来，中国移动出于对异地情侣们的理解，贴心地推出了“情

侣派”通话套餐，记得好像是 5 元 500 分钟的样子，这让当

时连电话粥都煲不起的我们开辟了新的天地，每月算计着还

可以通话几次，每次可以还可以聊多久。我们聊学习聊趣事

聊思想聊小时候聊天南海北，当然也会有争吵，虽然已经记

不清争吵的原因却还是能记得半夜躲在楼道里，趴在床上边

哭边电话解决问题的情形，当然每次吵架都是他认错，他认

错的理由也很简单，他说我不舍得让你道歉。其实那个时候

的电话联系，即便是争吵，对彼此都是一种心灵的寄托。

大二我生日的当天，他顶着强烈的晕车压力辗转换乘了

多次火车、汽车，在那天中午出现在我宿舍的窗前，我冲出

宿舍紧紧拥抱了我的大男孩，然后我们兴奋地玩了几天后又

匆忙地分开了。到现在依然记得我在车站送他离开的情形，

四下无言，泪水却止不住地流，他心疼地一次又一次抱我，

却又不得不扭过头踏上了火车。我看着火车离我越来越远，

终于体会到那首《离别的车站》有多么心痛和无奈。之后的

每一次见面，或是我去找他或是他来找我，在一起的开销我

们都抢着结账，最后分开前都偷偷往对方包里塞钱，车站分

别后我总会回到宿舍听几遍《离别的车站》，而那时走在校

园里更觉得情侣们的恩爱秀的异常扎眼……有一次是他在

聊城车站送我回济南，我红着眼眶上了车，车子发动后我收

到了一条短信:你说情侣每次分别时究竟是离开的人更痛苦

还是留下的人更痛苦，接着第二条短信:我觉得留下的人更

痛苦，因为离开的人把记忆带走了，而留下的人走过的每一

处都有两个人的影子，连空气里都弥漫着让人留恋却无法拥

抱的味道。

大三那年，转折点开始出现了。我决定专升本，他决定

考研，我们开始每天在不同城市的同一个时间到达自习室，

开启一天的奋斗，直到晚上十点才会回到宿舍打电话联系，

我们相互鼓励，相互监督，用了五个月的时间，我升本成功，

他也在我升本的第二年顺利进入了研究生学习。升本以后的

那个假期，迫于学费的压力我回到县城在一家快餐店做了假

期工，他当时正是大四，留在了学校打工，后来我才知道他

当了一个月的夜班网管，白天还去串烤串，被宿管大爷赶来

赶去地在宿舍借宿，终于攒够了买一个新手机的钱，而那个

新手机是他送给我第一份最贵重的礼物，为的是让我能够快

一点收到他的消息。我做假期工的那几个月，他只要放假回

家来，每天晚上都会步行四十分钟去店门口接我，只为了能

够骑单车载我回家，而且每天晚上他的口袋里总会有各种各

样的小惊喜，有时候是一根火腿肠有时候是一包小饼干，有

时候是几颗棒棒糖……也许在今天看来，这些东西简直不值

一提，而于当时的我，已是足以温暖我内心的温柔。

打工生活结束，攒够了学费后我顺利入学了，我的本科

学校和他的研究生学校依然在两个城市，我在烟台他去了大

连，隔海相望。我们依然没有结束异地的命运，可是无论我

们身边的人如何变化，无论我们身处的环境如何变化，也无

论我们的距离有多远，我们的心反而越来越近。这一年，我

们拥有了人生的第一件情侣装，每次见面我们都穿着色彩艳

丽的情侣装招摇过市，在彼此所在的城市尽可能多地留下痕

迹，也在彼此的脑海里尽可能多地留下记忆。我们甚至开始

规划未来，打算留在烟台这个美丽的海滨城市，但是由于父

母的再次反对，我又放弃了烟台，在他读研期间我开始备战

省考，如父母所愿考上了家里的一个小单位。省考上岸后，

我漂洋过海去了大连，在那里我们用尽可能少的支出度过了

美好又短暂的一周。离开时我问他，你会回县城吗，他没有

回答，我也没有再追问。从那次开始，我很害怕每次的告别，

因为我不知道哪一次告别可能就是最后一面。

2013 年的 8 月，我回到小县城入职，从此以后我的生活

轨迹再也没有离开过这个小城。2014 年 7 月，因准备不充分

而错失百度、腾讯等大公司以后，内心倔强的他毅然决定要

签深圳的一个公司，我不知道他的未来里还有没有我，我问

他可以不去吗，他还是用沉默回答了我。他出发去深圳的那

天，我一如既往地去上班，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一天对我

意味着什么，我们终于还是从最开始的同桌，一步一步走到

了南北方的距离。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冷静之后，我们又恢

复了以往的状态，对于今后的路也都很默契地选择了回避，

也许我们彼此也开始不再确定最终到底能陪对方走到哪里。

后来，我父母因为我俩异地的工作和家庭条件，坚决反对我

们交往，态度坚决又强硬，一次又一次让我们放弃，家里的

亲朋好友也开始给我介绍各种所谓的“非富即贵”的相亲对

象。闹得最厉害的一次，我们都要坚持不下去了，我也曾想

过也许初恋本就没有结局，大概十几年的感情也抵不过生活

的现实，毕竟他也没有要放弃工作回来娶我。那一天，我们

在一吻定情的那个的公园里，反复挣扎后决定要分手，最后

一次拥抱后他在我的耳边说了一句，今天以后我大概再也不

会回来了，这里已经没有任何让我留恋的了。我们约定转头

各自离去，不要回头看，转过头的瞬间我泪湿眼底，感觉身

体已被抽空，走出有 50 米后我开始往回飞奔，原来他还在

原地等我，我们紧紧相拥，哭着对彼此说不要放弃。第二天

是他返回深圳的日子，在车站分开的时候他说希望能听我说

那三个字，我说这么俗嘛，他笑而不答，沉默片刻后我说，

我等你。我分明看他红了眼眶，留下轻轻一吻进了候车大厅。

2015 年的夏天，我休假去了一次深圳，我们去了世界之

窗，去了海底世界，去了民俗村，去了荷兰小镇，我们躲在

被窝里看恐怖片，我们半夜出去吃夜市，我们 k 到无歌可唱，

我们彻夜畅谈小时候的故事，我们拥抱彼此自己内心的小孩，

我们尽力用我们有限的时间尽情享受为数不多的相聚时光。

离开的时候我问他，摆在面前这么多阻挡我们的压力，我们

会不会真的不能在一起，一阵沉默后，他抱着我说了一句让

我感动至今的话:我怎么放心让别人娶你。

只可惜，再后来，我们的摩擦和争吵变得越来越多，他

觉得我不理解他三次辞职未成功的难处，我认为他不理解我

身处小县城所面临的高龄不婚压力。这么多年走来，我们的

距离却越来越远，我觉得我累了。2016 年 8 月份，迫于年龄

的不断增长、父母的压力、思念的痛苦和对未来的不确定，

我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十一假期以前如果见不到你，请你以

后再也不要找我了。之后近一个月的时间，我们几乎没有任

何联系，我以为我们真的就这样遗憾地错过了，我以为我就

这样失去他了……

现在，他就躺在我的身边，旁边睡着我们三岁的宝宝。

终于等到你，还好你没放弃。